四完人生

廢柴醫學生、經常咕咕咕。

[双首领]十二年






又名两代双黑婚礼现场。

双首领线微虐,但结局是HE。



1.



许多年后,当太宰治结婚的那天,隐退数年的福泽谕吉久违的回到了那个依山傍水的小镇。



去年刚见证了敦君跟港黑黑风衣异能者的婚礼,今年部下和对家操纵重力的暴躁小子也有好消息了,福泽看着自己习武的双手,历去多年,它见证他从一个手提笔杆的文人雅士成为刀口舔血的修罗,再从朝不保夕的暗杀者退隐成一名父亲。



说是父亲,但福泽并没有血脉相连的子嗣,他有的是远比血脉更紧密的连系,一众侦探社员,是他行走于黑夜的前半生里,仅有的成就与珍宝。



而这群珍宝正东挑西选地在堆积如山的贺礼里奋战。

可能某个人的人缘实在太好,这次跟港口黑手党的婚礼前,武装侦探社收了起码超过数十封威胁信、预告杀人信、还有未爆弹。

就连自家的社员都让人不省心,福泽黑着脸面对一整排明显不适合出现在婚礼上的物件扶额。



「太宰君,我认为没有新郎想在婚礼上收到狗链的。」

「贤治,这是用来牵牛的工具吗?」社长拿着状似鼻环的大型物件。

「非常感谢您的心意,但我觉得正常人的婚后生活并不需要用到电锯跟AED(心脏起博器)。」福泽心底一抖,感觉又要想起那些年被治疗支配的恐惧。

「直美君,这种贺礼对当事人可能太激烈了一点。」勉强退回部下儿少不宜的结婚贺礼。

「这个不能当贺礼吧!」社长看着某任性侦探吃剩的糖果纸,感到相当的心累,自家的社员没有一个正常的。



好在这回太宰的婚礼没再找他当司仪,否则福泽还真克制不住把贺礼全扫出社门的冲动。



去年不知道谁寄来的猫薄荷,身为大型猫科动物的新郎立马倒地翻滚求路人抱抱,给黑风衣异能者气的,当场放出了罗生门。



最终还是福泽把两名新婚伴侣架开,才没在婚场上大打出手。



福泽看着眼前的一对欢喜冤家有些头疼,森先生亲手教出的,一个比一个还冤孽,福泽有些后悔当年没有早点把太宰挖到武侦来,进墨者黑,怕不是句假话。



「你愿意无论病痛,不分贫富,至死不渝的爱着你的伴侣吗?」司仪平板的语调在厅堂中央响起。



至死两个字像关键词擦亮了黑发新郎的瞳孔。

「至死?」兀自无视了重点的不渝。 「我愿意!」



「如果某人敢再自杀,哪怕你下了地狱,我都会找到你,再把你碎尸万段。」中也明媚的笑开了,无视整个场内不胫而走的一阵恶寒,还有每个躬背端坐的港黑下属。



「混蛋太宰。」

「矮子。」

「横滨大型废弃物。」

「肚量跟软体动物一样的小不点。」

「女性公敌!」

「双黑(小)。」

「不可燃垃圾。」

「吉娃娃。(迷你)」



中原先生看上去快要打人了,芥川眼神暗示人虎。

前辈也许会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结婚誓词呢。敦君在伴侣耳边细语。你不相信你的老师吗?



福泽不可至否。



七层蛋糕上头的奶油蛞蝓逼真到过份,一看就知道是来某人的手笔,也不惧会成为史上第一位新婚当天就被伴侣打进ICU的新郎,太宰捧起伴侣的脸,四目交接。



「中也。」瞬间杯盘声停止了,宾客的视线投向两位新婚夫夫。



「你很矮,还很黑。」无视对方濒临爆发的黑脸,他深情的说下去。

「你脾气暴躁,睡相悲剧,酒品惊人,不解风趣。」

「你一无是处,尽找麻烦,差劲透顶。」

「说你横滨第二矮,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但我就喜欢你看我不惯,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太宰笑着吻住了曙发伴侣。



烟花炸开的那一瞬间,福泽仿佛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阁下见过银白之海吗?」





2.



「大学时代,实验室到我住处的路上有一片空地,上头长满了芦苇草,没课的寒期傍晚,我经常去那里看日落。」

「花开的时候,整片芦苇前仆后继,从半山腰一直连绵到天际,晴朗的天气里,还可以看到横滨公海的运输船。」

福泽挑眉,不可至否。

「说来您可能不信,但我也是正经读过医学系的。」

「巧了,我也读过大学呢。」

森鸥外抬眼。 「别说了,再继续下去我都要同情阁下的老师了。」

这人是纯心找他麻烦的吧,福泽腹诽。



随后半小时,森鸥外身体力行了什么是针对福泽谕吉的底线反覆做压力测试。

「不,左边那箱别动,我还没看过。」

「把五分钟前收走的箱子拿来,我把止血钳忘在里头了。」

「请注意放下时不要磕着架子,那是爱丽丝的小洋裙。」

「请您往左站三十公分。」

「再后退五厘米,您挡到我的光了。」

「请不要呼吸,阁下的吐息会造成我无法专注。」

「对福泽阁下这样高明的保镖,闭气一刻钟想必易如反掌。」



即使身负过人之技,夜晚仍不是福泽的领域,加上有夏目先生的叮嘱,只好按捺吐槽的冲动,在诊察室内忍受某人不合理的使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诊察室里,福泽以一种不合理的怪异姿势僵在原地闭气。



鸥外的手纸节分明,不知是洁癖因素还是避免留下指纹,又或许两者都是,这个男人甚少摘下手套。



在诊断书上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森终于转头了。



「我逗你玩的,就是想看看福泽阁下能在那种姿势下憋气多久。」



保镖黑着脸拨通了传说中最强异能者的号码。



「夏目老师,我想请问一下,如果目标在打斗中意外受伤,在下还能拿到几成委托费。」





3.



福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森鸥外好上的了,记忆里这个没医德的黑手党首领从初见的第一时间就不断在挑战自己的底线。他至今都摸不透对方如何在多年医道上练出一身精实的身材的,森鸥外看似文质彬彬,浑身书生气质,使起刀来却毫不含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介江湖郎中却有着跟身份职业毫不匹配的俐落伸手,而他正压在这个地下医生的枕上,斜靠着有些简陋的床头架。



「随军时期的纪念碑」森鸥外一手搭着福泽的脸,对方正对着肩柙一处陈年弹痕蹙眉。 「点四五的口径,附往左偏三厘米,阁下就要到太平间找我了。」

福泽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满意这种形式的幽默。

「别看我这样,学医多年,我一直很讨厌太平间。」

「我一直以为您是那种会在停尸房里做疯狂实验的邪恶科学家呢。」福泽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森鸥外佯装诧异,「我确实很喜欢实验。」

「不过我对活人比较有兴趣。」下一秒便压倒了福泽。



森的手环住年长者宽阔的背脊,宽大的和服下肌肉分明,像是某种教科书式的范本。



福泽伸手进鸥外丝质的白袍里摸索。一把手术刀落地,两把手术刀落地...这个男人能在服贴的白袍底下暗藏数量惊人的武器,看着掉满一地的利器,福泽也不知道该感到佩服还是无语。



「严格来说,手术刀是医者的救人工具,在下的谋生器材,不是暗器。」当福泽终于忍不住吐槽时,森医生认真的告诉武道者。



还说不是武器呢。看俐落扔刀的森,福泽腹诽了一番。



洋房里尸横遍野,深具合理性的切口与划痕,没有一刀是无用功的,福泽闭着眼睛也知道是某人的杰作。



十余年来,他们有百余次的机会可以取对方的性命,千余载的机会可以在染血的战场上无视错愕的部下与对方接吻,更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在反目成仇前,在一切往无可转圜的余地前拥抱对方。



年轻的时候谁不是壮志凌云,意欲胜天。彼时鸥外执掌一方天地,他在侦探社行走于黑白两道,两方势均力敌,即便形同陌路,天各一方,风雪落满头,也算是白头。



谁料想终局,最善良的救世者抱着最恶毒的反派,最意想不到的两个人,望见大海星辰落在他的瞳孔,福泽执着黑发医生的手。霎时间,天人两分,死生契阔。在人间,福泽向鸥外告了永别。 *



「我很抱歉。」与谢野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为什么而道歉。」福泽转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

「当年如果没有我。」女医生看着福泽平静的侧脸,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也许今天站在那里的就是您和他了。」



不敢想像森鸥外穿上婚服的样貌,自打认识以来,森鸥外除却白袍总是一身漆黑。只那一瞬,福泽几乎要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心底无声蔓延出一丝酸处与温柔。



「我不怪你。」福泽温和的说。 「总有人无法与爱人白首到老。」



4.



蛋糕推上主桌,众人哄闹着要下第一刀,太宰定是下了决心要把蛋糕上的蛞蝓四分五裂了,中原中也大约打算拿蛋糕刀去做某种超出标准用法的操作,鉴于他正恶狠狠的盯着他的新婚伴侣看。



拜福泽的先见之明,蛋糕刀是这场婚礼唯一的利器,代表某个自杀狂魔只要不接触到那把刀或激怒他的新郎,就可以安稳的活过这场婚礼。



「我来切。」中原咬牙切齿的说。

「中也好狡猾!我也想切蛋糕!」婚礼的另一位主角挥手抗议。 「不如我们猜拳?」

「你会出老千。」中原不信任的瞪着太宰。

「那把所有人的名字丢进袋子,让国木田抽签?」太宰微笑着抛出建议。

「我拒绝!!!」对抽签有心理阴影的司仪怒吼。

「两位新郎一起下刀如何?」来自天真无邪爱牛青年的真诚建议。

「听起来是好主意。」女医生笑着提起了手提箱,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果然今天也无法置身事外,福泽叹了口气。

「我来切吧。」



社长出马,毫无异议。



他步向前,七层蛋糕上成双地火烛在风中相互依靠,两簇火苗在黑夜里跳动,一明,一暗,一摇,一荡,看得久了,竟有些痴愣,他在怔忡间,穿透无数时光,直往最悠远,最柔软的岁月看去,烛光尽头隐约是他和他欢快的样貌,如在梦境。



「今天没有患者吗?」

「就算是我也有休息日的。」森的手指利索地扣起衬衫「福泽阁下呢?保镖工作如何排休。」

「我没有休假。」

「以福泽阁下的能力,可以找比保镖或侦探社社长更合适的工作呢。」森一指托着腮,「不如我帮你介绍?」

「今天不需要保护的话,在下便回去了。」福泽起身便要走,不打算搭理这个男人。 「告辞。」

肩袖被拉住了。

「您喜欢我,却又害怕跟我在一起。」

「我不怕你。」福泽盯着森鸥外的瞳孔,默不作声地朝对方释放武道者的杀气。

嘴上说不怕,您手都摸到刀上了,森忍俊不禁。

「福泽先生是这间屋子里最强的武力,就算在睡梦中,您也可以轻易的躲开攻击吧。」

「就怕睡觉时脖子莫名其妙的被割开了。或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少了一颗肾脏。」

「您是夏目先生的合作伙伴,我作为老师的弟子,暗杀您缺乏合理性。」

「所以只要条件具备,动机充分就会下手吗。」

下一刻,武道者冷不防被掀翻了。



森跨坐在福泽身上,不知道从哪摸出的柳叶刀背抵着福泽的颈动脉。 「阁下是指这样吗。」

方才还在身下宛转承欢的医者转眼间变成眼带戾气的小兽了,福泽十分肯定,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抖了哪怕一下,对方肯定会直接咬上来,对猛兽坦腹,向来只有两种人会做,不要命的,跟压倒性强大的,福泽两个都是。



颈间给白晃晃的刀片抵着,福泽也毫无畏惧的逼视回去。



大不了就用无刀取夺走武器,敲晕后丢给夏目老师交差就好了。



福泽计算着森的吐息,等待对方懈怠的瞬间。



谁知森被瞪着没几秒后,反先笑出来了。



「福泽阁下,我不崇尚暴力。」森反手便把刀扔出四五米远。

「再说,我要卖也不会找器官贩子的。」森笑着摸了​​一把福泽的背肌。 「太屈才了。」

福泽有一种被看破手脚的错觉,常听人说,习武之人的目光像是一对利刀,能够斩开邪魔歪道,但福泽更觉得,森鸥外的视线是某种检测人体的医疗仪器,这个男人的目光所及之处,都让他无所遁形。



森吻上了他的项间,福泽很肯定对方正在幻想如何撕咬开他的颈动脉,以一种原始的冲动。犬齿缱绻过血管的瞬间,福泽感觉到对方本能地兴奋了。



「您想什么呢。」黑发男人察觉到他的分神,在耳畔停下了。

「在想这城市会不会有消停的一天。」福泽如是说。





5.

「多亏你这些年的努力,老爷子我也才能安心的隐居。」

座上的夏目先生打着一把折扇,收到福泽的目光,笑扺了一把胡须。 「现在退休了,你有想要什么吗?谕吉。」

福泽不解。

「退休礼物阿。」夏目先生笑着说,「当初我隐退前,异能科的同僚叫了一整桌的酒席,一直喝到天明。」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福泽说。

已经没有了。



宴上歌舞升平,几尽人间繁华,衣袖连袂扑起暖香,酒酣

耳热间,打扇的舞女在席间翩翩起舞,唱的是汉字的戏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单襄裙摆,小袖曳地,有一种撕裂人心的感觉。一舞即毕,众人起身着喝采。



良辰美景,最是人间芳菲三月天。



「下次我会仔细搜你枕下的。」

「哎呀,被发现啦。」身侧的男人叹了口气,把鹅绒小枕扫下床,三道金属的声音,三道明显不属于床上用品的柳叶刀落地。 「我以为藏的不错的说。」

福泽无语。 「你经常在枕榻间进行暗杀活动吗?」

「枕下放刀是基于自我防卫。」森说「我很少主动砍人的。」

「刚刚被手术刀射中心脏的病患可不那么想。」

这回换森鸥外沉默了。

「他的家属被我暗杀了,对我有怨怼也实属常事。」福泽靠在床板,一手拖着下巴,另一手顺着怀里人凌乱的发丝。

「也是,下次我会任某人被开肠剖腹。」

「我很久没有接到腰腹中刀的病患了。」森鸥外的指尖在福泽结实的腹肌上游移。 「现成有个练手的对象真好。」笑看福泽一脸恶寒。

「别闹。」硬是拨开了森鸥外不安分的手掌。 「我明天还有工作呢。」

「福泽阁下见过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可想过死亡的全貌吗?」

「没特别想过,我很少在战斗中陷入胶着。」上周倒是头一回被某个谎报敌军数量的黑心医生拖到死亡界线。

「三途川前,彼岸与此世的交界,先来的跟后到的在那里团聚。」鸥外继续说着。 「我做军医的时期,曾经有一个百战百胜的部属。」

「中途岛一战,那个本来精忠报国的部下死在了战场,却不是在敌人手里。

『如果我要死了,我的爱人还活着,若干年后黄泉相见,我该如何找到他。他又该如何记得我? 』,对死亡的恐惧超越了理智的判断。他从前线逃离了。 」

「战场上逃兵是死罪,我枪决了那名部下。」鸥外的指尖微勾,模拟扣动板机。



福泽望着他,这双手后到底承担了多少生命的重量,又有多少牺牲是可以被避免的。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双手背后无论背负了多少的罪孽,肯定都与自己相去不远。



「您放心,我不会从这场战争里逃离的。」鸥外嘴唇微勾。 「就算我要死了,那也是我们被包围到绝路的时刻。」笑容满面地对着福泽。 「寻思我也无须担心要怎么在那里认出你了。」



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有盟约在,我们到死都会在一起。



福泽翻身再次抱住了他,强行中断话题。



「福泽阁下做的是大义之事。」森没有理会福泽拉扯他衬衫的手,自顾自的说下去。 「伟大的事业需要殉道者。」



一时间福泽竟分不出对方指的是为正士气被森处决的部下,还是方才被手术刀击中心脏的报复者,还是因为大义或是别的理由断在他们刀下的无数性命,又或者森在暗喻他们自己本身,他们都会为了这个国家殉死,这是不言自明的默契,就像福泽谕吉会把暗杀的命令带入坟墓,森鸥外也注定要坐在那把椅子直到最后一口气,而他确实做到了。



我从一开始就烦你,是你纠缠着我不放。

银狼要躲人,那还不容易?您就承认吧,是您自愿被我找到的,福泽阁下。

您不是已经不用刀了吗?孤剑客银狼,福泽阁下。

真是愉快的会议,下次战场再见了,福泽阁下。

福泽阁下,昨晚我方人员的私用车再度被不明人士安装了炸弹,我的部下现在非常生气,您有头绪吗?

福泽阁下,您看街角正在进行斗殴的,有没有贵社社员?

祝您武运昌隆,福泽阁下。

福泽阁下!

福...泽...阁下......



「福泽阁下,这该怎么办阿?」前社员春野绮罗子的声在耳边响起。



福泽回过神,场上横满了七倒八歪的侦探社社员跟港黑部属。矮个的新郎最先喝倒了,高个的手圈在他身后,像幼稚园的孩子扒着旋转木马,搞得对方暴躁的往后乱蹬了几下,试图摆脱纠缠在身上的大型重物,太宰灵活的闪避喝醉的伴侣,圈着对方的手臂始终没有放开。觥筹交错间,几个异能科高官也都喝开了,主宾座席上,夏目老师正在表演大变活人。



有风从窗子灌进来,直把后方的匾额扑得磕跶响,忠义勇为四个大字,武道家一生贯彻的精神,手起刀落,向来如是。



不远处,白发的青年被黑风衣异能者搂在怀中,安稳的阖着眼...竹漏一下,又一下,绵长时光,永无止境。水起了,水落了,水从狭长的通道流向到那光里,再从那光里回到竹管身侧,日附一日,轮回流转,即使是奔腾出去的水也有收回来的一天。



像所有乐观主义者,福泽也一直相信自己的那天终究会到来。



「等下我们进去的设施,里头关押着极为危险的异能者,请您不要超过访客许可线。」若有似无地阴翳笼在鸥外的眼堵。

既然危险,我更要进去了,福泽不想让鸥外独自面对,但这回对方格外坚持。 「拜托您了。」

「她的异能也许能成为中止港口黑手党首领暴虐的关键。」

「那是什么?」福泽问。

「不死军团。」



誓言打破了,盟约化作一纸空文。裂痕从横滨的中心四并开来,在战后的腥风血雨里,初啼的新任首领以胜者之姿君临横滨,成为夜晚的绝对支配者。福泽亦将前尘往事与情仇爱憎一并埋葬,此后余生只眺望着五道擎天高楼,警告部下不可轻易靠近。



因义而聚的,道尽而散,因爱桎梏的,为情赴义。

无须死别,他们早已生离。



福泽为最后一名事务员披上了毛毯,步入横滨的夜色。

身后似乎有人跟踪,福泽持剑的手握到发麻,这么一把佩刀,伴随他走过日日夜夜,见证他与他分分合合,上穷碧落。小巷里阡陌纵横,一迷路就是三十年。

随手收拾了几个意图打劫的小混混,福泽抬手擦去眉心防守时溅上的血痕。



有嬉闹声从耳畔传来,眼角瞥见一名和服青年与自己错身而过,再定睛一看是两个人,一前一后,高个的一脸懊恼,黑着脸生闷气,矮个的轻快的走在前头。



「阁下看什么呢,要赶不上他们作案啰。」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留下高个的在原处逗猫,矮个男人轻笑着走远了。



再回过神时,两名青年都不见了,福泽背过身,捺去眼眶里不合时宜的模糊水珠。像人们常说的,宿命里总有些事注定求不得。



6.



再过来,便是今天了。



部下各自成家,虽无子嗣后继,福泽的退休生活亦称不上清闲,平日里江户川经常带着金平糖来串门子,福泽虽不喜食糖,人到老了,味觉也有些改变。现任社长国木田接手武侦后虽然忙碌,但也按时写信问安。种田隔三岔五带着孙女来拜访,福泽也挺喜欢照顾懂事的女孩的。还有不定时带酒上门的源一郎,福泽在院里的桃树下敞了块布子,两名长者盘腿对酌,畅谈往昔,偶有落下的李子,便用布裹了收集起来酿酒,来年一一分赠与社员。



闲隐生活里唯一的不速之客,便是三不五时来闹腾的两代双黑,每回上门时,人虎用肉身死命挡在太宰身前,芥川用罗生门极力的拉着要暴揍伴侣的重力异能者,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福泽只好放下锄头,担当他们婚姻里的仲裁兼和事佬,五年十年,泰半人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所以这回又是什么事?」

福泽看着眼前结缡十年的伴侣,两个人加上去的岁数都破百了,一言不和仍然不是动手就是动脚。要是太宰怼回去,那就手脚并用十倍奉还。



「太宰大清早的发神经,说想吃李子。」

「明明手头上有还没处理完的案件。」

「我说我替他来跟先生拿,他硬要跟过来。」

这就是你大白天家暴伴侣的理由吗。福泽扶额。



正了脸色便要说教,看见两个人的眼神一紧,福泽悻然叹道,「这个季节没有李子,李花倒是不少。」



太宰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真可惜。」



「对了。」太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今天有社员来看望过社长吗?」

「早上江户川来过,说了点话,略坐坐便走了。」



「社长。」太宰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

福泽颔首。前半生他的剑为国家的和平而存在,后半生他的道亦引领了无数异能者,迷茫的人走向正途,福泽望着眼前的佳偶眷侣,郎才郎貌,连最不省心的部下都成家了,心中最后的大石放下,他这一生已经无憾。



这天下午他在院子里修剪枝叶,红的呢,是遍开满地的石榴,白的呢,是经常长到邻家的李花枝累,有些被调皮的孩子们丢回来,福泽也是默默的把它们一一捡回,一一埋入土里。一上午劳作,铁打的铲子竟比福泽记忆里的武士刀还重。



福泽喘息着挨着廊缘坐下,意识恍惚间,还是当年,还是夏天,他跟鸥外漫步在林子里,骤雨后的横滨小径,医生提着衣角,灵巧地在泥坑前后左右闪躲,福泽看着眼前的鸥外,试图把这个男人跟昨晚沐浴鲜血的杀手连结在一起,鸥外的头发是柔软而富有光泽的,即使跟女性相较之下。不梳背头时,松散的披在两侧,发稍随意的翘起,可以推断当事人的睡姿差劲。福泽懊恼的摸了一把酸疼的后颈,无须推测也身受其害。



「就快到了。」医者告诉后头的保镖。福泽已经放弃不踩脏鞋袜了,任凭溅起的泥水在墨绿衣缘肆意渲染,作为武道者的最后底线,只尽可能的把佩刀拿高。



福泽数着对方脑勺被压乱的发稍,一个,两个,三个螺旋,这么小的一具躯壳,可以藏有多少阴谋与秘密?福泽想,在那地下情报商、江湖郎中的面具后,还有多少他还不了解的鸥外?



结果到最后,对方还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在市内走上半个小时只为了看这一片风景。

让我保有这唯一的秘密吧,鸥外轻描淡写地带过,在你我的同盟之间。

太阳在鸥外的背后升起,一瞬间,福泽认为鸥外也许是想让他看这个日出,很多年后福泽才理解,事实也许是相反过来的。

「如果明天以后的每一天也都能见到你。」鸥外无比认真的注视着他,「我也会记得今天。」



福泽红着脸别开了视线。



安静而狂暴的芦苇在他们身后怒放。



夏天结束了。



福泽似睡横睡地横在褟上。四十年前接下刀的那一刻,他一直认为过去最终会找上自己。不是被人寻仇,便是在沙场上为国家献上心脏。他这一生,早就不期待善终了。



但是看看他——他已经太老了,老到比他远预想的年纪还老的多,老到比他应得的岁数还多的多。



如今闭上眼,他还站在那片芦苇之海前,那片静谧、怒放的银白之海。



有光穿过窗棂,盛夏越盛,这个季节连芦苇都很少见了。



他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在他面前嘻笑。



福泽忍住了出拳的冲动。



「看见我,你不高兴。」

见来者颇有自知之明,倒让福泽怒极反笑了。

「你丢下了一堆烂摊子。」福泽瞪着眼前的人,像是要用视线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似的。

「您头发老白了,这些年没少操心吧。」来者面对福泽的死亡瞪视丝毫不惧,反露出挑衅的笑容。

「你的手下跟你一个样,一个比一个还闹腾。」福泽的声音有些沙哑,历去多年,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眼前的青年跟福泽印象里的那个地下医生一样眉宇清朗,只是比回忆里多了一分不属于他年纪的狡诘。

「二十年了。」福泽依然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生怕一个眨眼对方就会化为晨雾蒸发似的。

「整整二十年,你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黑发男人搭上他宽阔的肩膀,长年习武的肩线下布满漂亮优雅的肌肉线条。

「混帐。」福泽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

「彼此彼此。」

福泽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心底的微笑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帘外有风轻轻地吹进来,漫天漫地都是暖白色的芦苇花絮。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武装侦探社前社长福泽谕吉在睡梦里安稳离世,年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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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扣,才能找到自己家门。

人要在外四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最后才阖上眼说:你原来在这里。

——泰戈尔《吉檀迦利》



E.N.D





1)那个幻象是当年福森初次联手作战,两人在街道上拌嘴的样子。 年迈的福泽向终点走去,跟年轻的自己错身而过。

2)这段我反覆思量后,还是决定引用进来。 「天人两分,死生契阔」一段出自白先勇《树犹如此》,描写老师跟已故同性伴侣王国祥先生相知相交三十七年的故事。情感真挚,读者动容。 引在这里是想借此表达双首领超越死生的羁绊。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两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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